近年来，一向默默无闻的南美小国圭亚那正借助一系列重大海洋石油发现及其后续开发而逐渐晋身国际石油圈新贵。石油繁荣不仅为圭经济增长提供了巨大助力，更在潜移默化地改写着加勒比乃至南美大陆的地缘政治图景。但对于圭政府及人民来说，如何在石油开发过程中摆脱所谓“荷兰病”的资源诅咒、使石油收入更好地造福百姓和国家发展，才是更为至关重要的课题。
石油繁荣正成为现实
自埃克森美孚公司2015年宣布在圭亚那近海斯塔布鲁克区块发现世界级油气田并于2019年产出第一桶油后，圭亚那迅速成为全球能源供给领域“新贵”。截至2022年5月，由埃克森美孚、美国赫斯石油公司、中国海洋石油公司组成的联合体已在圭近海勘探发现超过30个大型油气田，预计可采储量已从2015年刚发现时的15亿桶大幅增长至如今的110亿桶。鉴于全国仅有约80万人口，圭极有可能在2025年之前超越科威特成为全球人均石油产量最高的国家。
在产出方面，圭原油日产量预计将由2022年的34万桶水平提升至2027年的100万桶甚至更多，使圭成为全球第11个日产量破百万的国家。不仅如此，圭近海石油均为高品质低硫轻质原油，且开采成本低，盈亏平衡价格甚至能低至每桶25美元，具有极高性价比。
在此背景下，期待已久的石油繁荣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降临圭亚那。一方面，石油出口收入快速增长。除了出售给埃克森美孚等石油公司外，圭石油还成功吸引到了包括世界第三大石油进口国印度在内国际买家。据估计，自2019年投产以来，圭已售出逾1000万桶石油。2019年12月至2021年年底间，圭石油收入约为6亿美元。而受益于生产提速以及近期能源大宗商品涨价，2022年其石油收入预计将进一步提升至约10亿美元。
另一方面，本土石油产业链条不断完善。埃克森美孚的本地生产网络不仅吸引了超过3500名圭亚那人参与，还与约900家本地供应商达成合作伙伴关系。受益于石油繁荣，圭经济近年来开始经历前所未有的增长。继2020和2021年分别取得43%和20%的GDP增长之后，国际货币基金组织预测圭2022年该数值将进一步触及47%高位，再次蝉联世界最高水平。
搅动拉美地缘格局
圭亚那的石油繁荣开启了南加勒比地区的能源崛起大幕。
继圭之后，2020年，其邻国苏里南——南美大陆面积最小的国家——也探明发现大规模近海油气田。据测算，仅苏近海第58区块就拥有约65亿桶可采储量，其正式投产日期预计在2025年。苏里南的发现进一步坐实了地质专家之前的预测，即南加勒比的“圭亚那-苏里南盆地”蕴藏着世界级的油气储量。美国地质调查局就曾估计，该盆地的未开发石油储量或高达326亿桶之巨。
南加勒比的能源繁荣正开始吸引越来越多的全球能源-地缘“玩家”加入进来。其中，巴西无疑是迄今为止参与程度最深的。2022年1月，巴西总统博索纳罗在访问苏里南期间同苏、圭两国领导人会晤。三国就推动构建能源联盟进一步凝聚共识，并签署了重要的“北阿尔科电力互联”项目（Norte Arco Electrical Interconnection）协议，在搭建地区能源走廊上迈出重要一步。
“北阿尔科”项目致力于将圭、苏的海上伴生天然气资源转化成电能并输送至巴西北部罗赖马、阿马帕两州及法属圭亚那。除了电力基础设施外，该地区能源走廊还包括圭亚那大西洋深水港、地区高速公路-铁路-桥梁互联网络等大型项目。对于巴西来说，上述能源联盟实践不仅可为巴北部两州拓展新的电力来源，更能进一步完善巴西与南美洲北部的交通互联，为巴北部地区打开一条最短、最快捷的大西洋通道，助巴获得更多地缘抓手。
西半球霸主美国同样也对这块能源“大蛋糕”怀有极大兴趣。除了埃克森美孚、雪佛龙、赫斯、阿帕奇等美国石油公司已广泛深度介入圭苏两国石油生产外，美政府还通过参与解决圭政府与埃克森美孚的合同争议、在圭、委（内瑞拉）领土争端中站队圭方、派国务卿和军队高官出访等方式，大力支持、保护圭苏两国向能源生产国的转型进程。今年以来，地缘政治因素导致的国际能源价格上涨不断加剧美国国内通货膨胀水平。美近期已开始广泛接触各石油生产国。其未来对圭苏两国的重视程度也必将进一步提升。
加勒比能源强国特立尼达和多巴哥（简称“特多”）也期待着能从这场石油繁荣中分一杯羹。由于圭亚那一直以来并不具备石油炼化能力，因此拥有成熟石油加工产业的特多便自然成为能为圭石油就近提供精炼服务的最优选址之一。为此，特多总理罗利甚至专门赴美会晤埃克森美孚公司高管，争取其将部分圭石油产业链条设置于特多。然而不论特多在这场能源繁荣中到底能分得多少利益，在部分学者看来，一个由圭、苏、传统天然气生产国特多甚至是委内瑞拉等国共同构成的南加勒比“能源矩阵”（Energy Matrix）其实已经是隐隐成形了。
此外，圭亚那还积极寻求与中东国家阿联酋展开合作。圭不仅力邀阿联酋投资其深水港建设，更主动提出希望将自己打造成阿在拉美的新物流枢纽。今年3月，两国签署合作备忘录，宣布阿将在政府发展和现代化领域为圭提供国家治理经验支持。
避免“荷兰病”是当务之急
对于资源富集型国家来说，如何避免“荷兰病”、逃脱资源诅咒是一项永恒的课题。在经济学上，“荷兰病”特指一国经济的某一初级产品部门异常繁荣而导致其他部门衰落的现象。
有经济学家曾指出，石油工业的自身特性几乎不可避免地会催生出资源诅咒。其作用机理在于，中小国家的石油开采高度依赖跨国公司和外国资本注入，伴随而来的本币升值又将难以避免地导致各类商品进口成本下降，本国所生产商品的竞争力降低，最终造成除能源之外其他经济部门萎缩，国内垄断寡头集团逐渐形成，社会不平等加剧，国家掉入发展陷阱。放眼全世界来看，除荷兰外，安哥拉、尼日利亚、赤道几内亚、委内瑞拉等国均曾是或现在仍然是“荷兰病”的受害者。
圭亚那政府始终高度关注并致力于解决这一问题。圭副总统贾格迪奥近期表示，圭“下决心不走（荷兰病）老路。”圭将实现经济多元化视为摆脱资源诅咒的唯一途径，并采取了以下几方面措施：
一是拟创立国家石油公司。圭政府认为，2015年以来，少数几个跨国公司基本把持了本国的油气开采并获取了高额利润。有统计显示，圭仅在与埃克森美孚的交易中就已损失了高达550亿美元。为打破这一不平等局面，圭决定效仿邻国苏里南成立国家石油公司，切实提升国家话语权。同时，圭政府也在积极考虑是否在今年下半年新的招标中排除埃克森美孚等“既得利益者”。
二是成立主权财富基金。2021年，圭立法成立“自然资源基金”（NRF），用以更好地管理油气收入，确保其保值增值。
三是加大对其他非能源行业的支持力度。下大气力推动“气转电”项目，助力降低农业和制造业生产成本；提升对第三产业服务业的投资水平，致力于将圭打造成南美洲的卫生健康与教育枢纽。
四是寻求“外脑”智力支持。积极争取阿联酋、巴西、美洲开发银行等国家和国际组织为其发展转型出谋划策。
可以预见的是，摆在圭亚那政府面前的发展道路将绝非坦途。如何有效克服非洲裔与印度裔之间的族群撕裂以及根深蒂固的腐败文化等圭社会“痼疾”，在国家主权与跨国资本、能源部门与非能源部门、资本与民生、气候变化与国家发展之间取得更好平衡，都是圭本届政府未来所将要面对和解决的巨大挑战。
（步少华，中国国际问题研究院拉美和加勒比研究所副所长，原文载澎湃新闻客户端6月12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