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底，英国的威廉王子夫妇访问了加勒比地区的伯利兹、牙买加和巴哈马三个英联邦国家。 不料，威廉王子夫妇在三国都遭遇了不同程度的民众抗议和官方的“冷言冷语”，其矛头均指向 摆脱英国君主统治、实现共和这一目标。继去年11月巴巴多斯成功“解雇”英女王之后，这股“脱英”风潮席卷加勒比地区英联邦国家，为今后的英国全球外交乃至更大范围内的南北合作增添了新的变数。
“魅力之行”尴尬收场
为庆祝女王伊丽莎白二世登基70周年，今年英国王室策划了一整年的系列庆祝活动，其中的重头戏就包括威廉王子夫妇的 加勒比之行。英国王室希望能通过王子夫妇此行，化解巴巴多斯改制后英国和加勒比地区国家间日益升温的紧张关系。但事与愿违的是，这次原计划的“魅力之行”最后却是尴尬收场。
在伯利兹，王子夫妇原定要到玛雅山脚下某处农场访问，然而这一安排却由于当地村民的抗议，不得不做出调整。长期以来，伯利兹印第安人社区与受王室支持的英国企业在涉及殖民时期土地所有权的问题上存在争议，始终未能解决。获悉王子夫妇来访的消息后，当地村民甚至打出“威廉王子离开我们的土地”的标语，称其“可以降落在任何地方，但不能降落在我们的土地上”。而就在王子夫妇前脚刚离开伯利兹不久，伯利兹宪法和政治改革部长就放言：“也许伯利兹是时候迈出下一步、真正拥有我们的独立了。”
在牙买加，王子夫妇遭遇了更浓的“火药味”。在二人抵达前一天，牙买加民众就聚集在英国高级专员公署门前，高呼“王子和公主只属于童话”，要求英国为殖民统治道歉并予以赔偿。同日，100名牙买加学者、官员和文化界人士联署公开信，谴责英国的殖民统治。而在牙买加总督随后为王子夫妇举办的欢迎晚宴上，牙买加总理更是直言不讳，称牙买加正在“继续前进”，并打算“实现作为一个独立、发达、繁荣国家的真正雄心和命运”。
在巴哈马，反对声浪依旧高涨。在王子夫妇抵达前一日，巴哈马国家赔偿委员会发布一封公开信，其中称：“英国王室及政府必须承认，它们的多元经济是建立在我们祖先的脊背上的，它们必须为此付出代价。”
对于这番遭遇，威廉王子似乎并未“怀恨在心”，而是淡然处之。在离开加勒比返英之前，威廉王子在出席巴哈马总理举办的招待会上，发表了这样的“临别感言”：“我们支持你们对未来所做的决定。（英国-加勒比）关系会发展，但友谊长存。”在许多资深的王室记者看来，王子的表态基本上已等同于接受三国的诉求。
“脱英改制”的驱动因素
英联邦是上世纪30年代在民族解放运动冲击下英国殖民体系瓦解后成立的，英国国王是英联邦名义上的君主，也是各英联邦王国名义上的国家元首。需要说明的是，英联邦并不等同于英联邦王国。除15个英联邦王国外，英联邦内还有39个具有完全独立主权的成员国。伯利兹、牙买加、巴哈马三国均属英联邦王国。
这三国此次不约而同地发出“脱英改制”声音，背后有着复杂的驱动因素。
从日常观感层面上来看，加勒比英联邦国家的民众对英国王室的存在普遍“不感冒”，甚至不乏反感。有域内学者指出：“女王远在英国，跟加勒比基本没什么关系，找不到继续让她担任国家元首的任何理由。”近年来英国王室接连曝出的丑闻也让域内民众对王室的认知由“疏离”降级为“恶感”，不禁开始质疑王室存续的合法性问题。
从情感伦理层面上来看，汹涌的共和浪潮凸显了加勒比各国在国家认同建构上的去殖民化诉求。尽管加勒比英联邦国家都已在事实上独立了几十年，但在当地民众眼中，只要女王的名分仍在，国家就未实现真正的自由。加勒比各国这一反殖民化、去殖民化的国家认同叙事在2020年美 国“黑人的命也是命”运动后再一次得到强化，尤其是在非洲族裔占比超过90%的牙买加，这种趋势更是明显，这也是为何此次最大规模抗议出现在牙买加的原因所在。在加勒比各国政府和人民看来，英国等前宗主国要想解决其所遗留的“殖民债”，最直接的方式是作出官方道歉并支付赔偿。为了解决这一问题，众多域内国家在2013年合作成立了“加勒比共同体赔偿委员会”，致力于在全球范围内发起“赔偿正义运动”，共同向以英国为代表的前宗主国提出索赔，并要求其为18～19世纪进行的奴隶贸易等道歉。牙买加政府于2021年向英国提出要求，让其为当年强制输送约60万非洲人到牙买加赔偿100亿美元。近年来，该运动的声势和影响力逐渐扩大。随着加勒比国家与非洲国家之间合作的加强，双方共同提升了针对欧洲前宗主国的接触与做工作力度。
然而，对于曾作为英国殖民地的国家来说，想“罢免”英国女王并没有那么简单。1999年，澳大利亚的共和公投就以失败告终。2009年，同样的事情又在加勒比岛国圣文森特和格林纳丁斯上演。而在加拿大，虽然大多数加拿大人认为君主制已经过时，但由于废除这一制度需要修改宪法，程序繁琐，加拿大政府始终对此缺乏兴趣。对于伯利兹、牙买加、巴哈马来说，情况也是如此。要想实现国家改制，则必须修改宪法，并举行全民公投。这一过程恐怕会持续数年时间，且存在很大的失败风险。相较而言，巴巴多斯的程序就简化得多，只需议会制定法律即可。但即便如此，巴巴多斯从启动谈判到最终实现改制仍耗时20余年。
反映南方国家对发展正义的渴求
无论这些国家最终是否能够推动改制，加勒比地区英联邦王国要求改制的浪潮都将对英国的全球外交构成一定程度的负面影响。这次加勒比三国表现出来的离心倾向恐将成为其他英联邦王国废除君主制的导火索，继续削弱英联邦王国体系的合法性，甚至对包含致力于加强英联邦关系的“全球英国”计划（Global Britain）形成打击。未来伯利兹、牙买加、巴哈马三国极有可能遵循巴巴多斯路径，即脱离英联邦王国但仍保留英联邦成员国身份。
如果放到全球范围内来看，加勒比国家的诉求及其发起的“赔偿正义运动”，在本质上反映了南方国家对发展正义的渴求。加共体赔偿委员会曾尖锐指出，加勒比国家发展失败的主要原因就是欧洲国家的殖民统治，它们必须为纠正这一不正义局面付出代价。然而，西方发达国家却始终对此置若罔闻，对南方国家发展正义诉求采取漠视的态度。而加勒比地区爆发的这股“走向共和”的浪潮，也是在正告西方国家，应正视包括加勒比国家在内的发展中国家的正义诉求，切实地帮助这些国家解决殖民主义导致的发展落后问题。
（步少华，中国国际问题研究院拉美和加勒比研究所副所长，原文载《世界知识》2022年5月16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