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什么因素促使美俄把各自的看家武器限制在都可接受的范围内？从两国核弹头和运载工具的变化看，条约规定的数量值取决于以下两方面的因素：一是国际安全环境变化。两国不需要那么多核武器了，必然会走向核裁军。二是国内政治需要。如果没有奥巴马总统的竭力推动，美国的核军控与裁军政策还会停留在单边主义的轨道上，美国政府不会如此急于与俄罗斯签署新的条约。
从大的国际安全环境看，冷战结束以来两国核武器库一直趋向缩小。1991年7月，美苏签署《削减和限制进攻性战略武器条约》，规定双方7年内把进攻性战略武器各削减30％。届时，每方拥有运载工具不超1600件，核弹头不超6000枚。当时，美国和苏联核弹头的数量分别为10563枚和10271枚。1993年1月，美国总统布什和俄罗斯总统叶利钦签署第二阶段削减进攻性战略武器条约，规定到2003年1月1日前，双方部署的进攻性战略武器弹头的数量减少到3000-3500枚。2002年5月24日，美国总统乔治·布什和俄罗斯总统普京签署《俄美削减进攻性战略武器条约》，规定到2012年12月31日，双方各自部署的进攻性战略弹头的数量削减到1700枚-2200枚。
美俄条约所规定的数字均体现出双方在谈判桌上的讨价与还价。根据2009年7月两国确定的协议框架，运载工具的限额为500-1000件，弹头的限额为1500-1675枚。显然，双方在弹头数量上分歧不大，对于运载工具的数量则有较大的落差。限额的分歧主要源于两国现有核武库的不同结构。根估计，目前俄罗斯战略运载工具数量为620件，实战部署的战略核弹头数量为2787枚，运载工具数量较少而弹头的数量较多。美国的情况正相反，核武库中战略运载工具数量较多，共1176件，实战部署的战略核弹头数量较少，不足2200枚。保住自身强项，限制对方强项，尽量少承担义务，是双方必然选择的谈判策略。谈判中，俄罗斯希望限制美国的运载工具，倾向于自己保留较多运载工具和较少的弹头。美国则希望保留较多运载器和较少的实战部署弹头。最后条约选择的弹头数量为1550枚和运载工具700件，照顾到两国的利益，两国既有合作，也有妥协。
在国内决策方面，参与规划美国核力量的部门至少包括国防部、能源部和国务院。国防部是理所当然的核武器管理者和使用者，能源部是核武器的生产者，任务就是要保证美国核武器库存的现代化，国务院则是与美国对手谈判的派出单位，奥巴马上台后还专门任命了一位负责裁军事务的特别代表，其级别相当于大使级。从这次美国公布《核态势审议》报告发布会上人们就可看出，掌握这几个要害部门的领导国防部长盖茨、国务卿希拉里、能源部长朱棣文以及参谋长联席会议主席马伦将军均到场站台，回答提问。
在涉及到核弹头和运载工具数量方面，我们不能不提及现任美俄两国总统的推动。早在2005年秋天，俄罗斯就向华盛顿提出启动新条约起草的程序，但与布什政府磋商的结果表明，“美国伙伴还没有准备在平等和互相考虑对方利益的基础上展开这项工作。”奥巴马入主白宫打破僵局，2009年4月，美俄两国总统在伦敦会晤期间启动了新条约的谈判日程，此后两人几乎是逢见面就要谈新条约，监督整个谈判进程，多次在定期会晤和电话交谈中直接参与解决最为复杂的问题。俄罗斯外交部长拉夫罗夫在介绍元首介入新条约的程度时指出“这些交流达15次之多。”按奥巴马总统的意思，两国部署的战略武器仍有进一步裁减的空间，双方保持在1000枚以下完全是可能的。
决定数量的关键一环要有美国国会和俄罗斯杜马的认可。两国总统签下的新条约还要面临着“批准关”，两国议会，特别是美国国会是否放这一条约顺利过关，将是下一阶段美俄核裁军的关键点。在涉及到弹头和运载工具数量上，国会中的共和党议员一直认为奥巴马的想法过于天真，他们不会支持任何有损害于包括导弹防御在内的战略力量条约。而俄罗斯杜马主席格雷兹洛夫近日也强调，如果这一削减进攻性战略武器条约不与美国的导弹防御挂钩，俄罗斯杜马议员不会批准这一条约。
不可否认，美国与俄罗斯削减和限制进攻性战略武器的前提条件是不损害各自的战略能力，不损害两国的战略稳定关系。对美国来说，它还要保证其核武器数量足以“保护美国、美国的盟国和伙伴”不受核打击。前不久发表的《核态势审议》报告就提出了战略威慑和地区威慑两个层面的威慑方式。战略威慑不言而喻就是指保持与俄罗斯的战略稳定关系，而地区威慑则是美国要承担起对盟国的“延伸威慑”义务。国家元首提出的只是一个大的方向，而真正提出保留多少核弹头和运载工具合适的部门则直接来自于美国和俄罗斯国防部。
指导美国核力量建设的文件有多层，包括《国家安全战略》、《国家军事战略》、《四年防务审查》，直接的文件则是《核态势审查》和《联合统一作战计划》。其中《核态势审查》报告从宏观上描述出美国所面临的核威胁形势、指出美国的核政策走向，具有宏观指导意义。而《联合统一作战计划》则是规定如何使用核武器的实战计划，是一项高度保密的文件。它形成于艾森豪威尔执政时期，其关于核战争计划的逻辑和假设反过来影响着美国的国家安全政策、军控政策以及国际关系。
2001年6月，美国国家自然资源保护委员会发表其研究成果，呼吁“变革美国的核大战计划”，通过计算机模拟，该委员会研究人员认为，美国只要动用其核武器库中1300枚核弹，就可以对俄罗斯的核力量造成高度毁伤。这样数量的核弹可打掉俄罗斯大部分核力量，并造成1100-1700万人的死伤，其中800-1200万人死亡。整个冷战期间，美国的核大战计划都是以苏联为主要目标而设计的。首先由美国总统提出基本的指导思想，然后由国防部长制订出《核武器使用政策》，该政策确立了核战争计划的基本想定、打击方案的选择、打击目标要达到的目的、目标的类型识别、打击目标的制约要素以及与战区指挥官协调的相关措施。接下来这些措施将交由参联会主席进行继续的细化，从而形成美国的核大战计划。上述安排是核大战层面的计划，但它会对美国保留多少核弹头和运载工具数量产生重要影响。
总之，美俄核裁军条约所规定的数量限额在很大程度上受到国际和国内两方面的影响，它不但是军事能力的体现，也是国家外交政策的延伸。由于核武器是有核武器国家安全政策的重要支柱之一，其数量增减最主要的目标就是不损害国家安全，它不可能单听军方一面之词，上到国家元首，下到参联会主席，都将对本国核弹头和运载工具的数量施加影响，最后数字摆在两国的谈判桌子上。不管是对美国，还是对俄罗斯，都是两国妥协的结果。就目前而言，即使两国继续把数量压下来，也不会削减其战略威慑力量。但裁要比不裁好，核裁军不管是迈出多大的步伐，都为人类求得安全带来希望，国际社会应予以肯定和支持。
（滕建群中国国际问题研究所军控研究中心主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