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美塔博弈仍将持续
美国总统特朗普上台后推出“阿富汗与南亚政策”，期望通过小规模增兵扭转美国在阿富汗被动局面。然而，塔利班攻势猛烈，“伊斯兰国”加紧渗透，阿安全局势不断恶化。特朗普对美国在阿富汗持续巨额投入不满，耐心渐失，转而寻求以和解方式尽快“脱身”。达成和平协议可为美国历史上最长的战争画上有仪式感的“句号”，同时大幅削减对阿军费开支。经验丰富的资深外交官扎勒米·哈利勒扎德被任命为美国阿富汗和解事务特别代表，与塔利班代表在卡塔尔多哈展开谈判，并穿梭于巴基斯坦、伊朗、俄罗斯、中国、印度等地区国家争取支持。美国转变策略为阿富汗实现和平与稳定带来历史机遇。
经过多轮折冲，美塔谈判逐渐聚焦于美国撤军时间表、塔利班反恐保证、全面停火及阿内部对话等四个议题。由于塔利班坚持在和谈第一阶段不与阿政府对话，美塔协议主要涉及美国撤军问题及塔利班与“基地”组织、“伊斯兰国”等极端武装组织的切割等条款。协议草案细节尚未披露，据塔利班发言人称，美国同意在15至24个月内全面撤军，以获得塔利班保证阿领土不被用作袭击美国及其盟友。美方则表示第一阶段撤走5400名士兵，关闭5个军事基地，将驻阿美军缩减至8600人，再基于阿安全形势做出后续安排。特朗普在接受媒体采访时强调，美国将确保在阿富汗保留强大的情报力量。可见，美国从阿富汗撤军将是一个渐进过程，虽然设定了时间框架，但撤军将同美国认可的阿和平进程“挂钩”，也就是若塔利班未能履行承诺，阿富汗再次成为威胁美国及其盟友安全的大本营，美国的撤军行动将会暂停甚至“可逆”。
实际上，和谈伊始美国即着手谋划“后撤军时代”在阿富汗“政治安排”。当前，阿政府无力独自抵御塔利班进攻，美国以分阶段撤军方式来继续扶持阿政府，并避免阿局势失控。客观上，美国收缩在阿富汗军事存在，将更多依靠政治、经济和外交手段影响阿未来局势发展。特朗普力推“印太战略”，作为“亚洲之心”的阿富汗对于美国的战略重要性并未降低，只是希望用更加“经济”实用的手段介入阿事务。
特朗普政府内部就从阿富汗全面撤军分歧加剧，美国多位前驻阿大使和高官联合发声反对撤军，警告特朗普仓促撤军将使阿富汗陷入内战，进而危及美国安全利益。保守派不断施压令特朗普紧急叫停和谈，拒绝签署和平协议。美国要求塔利班切实履行协议承诺，同时达成停火协议及启动阿人内部谈判。在此过程中，美国将保留驻军。但塔利班要求的是美军全部撤离，只有美军的撤离才能赋予塔利班战斗的合法性，即将自身打造成反对外军侵略的“民族英雄”，以博取国内民众同情与支持。因此，塔利班一直坚持先与美国签订和平协议，再进行国内和解与停火谈判。
为在谈判中扩大优势，塔利班与美国均加强了战场攻势，美军空袭频率提升，塔利班四处出击，双方从战场到谈判桌的博弈仍将继续。
二、选举与和平进程孰先孰后
阿富汗政府与塔利班直接谈判是阿和平进程的重要组成部分。双方将在事关阿前途命运的国家体制、宪法改革、军队重组等重大问题及权力分配上展开博弈，这一过程势必曲折漫长。但与此同时，定于9月28日举行的总统大选已迫在眉睫。此次大选原本应于4月举行，为等待美塔和谈取得结果而一再推迟，加尼总统执政的合法性已备受质疑。选举进程与和平进程交织在一起，使两个问题更加难解，亦折射出阿富汗复杂的政治生态。
一方面，阿各派政治力量忙于选举争斗，无法专注于和平和解进程。多名总统候选人团队指责加尼总统利用职权谋求连任，却在和解问题上无所作为。为凝聚和谈共识召开的“协商大支尔格会议”，遭到首席执行官阿卜杜拉、前总统卡尔扎伊、总统候选人阿特马尔、高级和平委员会主席哈利利等政要抵制，效果大打折扣，各界难以就和平进程形成统一立场。
另一方面，反塔利班势力与既得利益者希望优先推进选举进程。美国发动阿战推翻塔利班政权后，反塔北方联盟中的塔吉克族、乌兹别克族和哈扎拉族等政治精英掌握国家实权，反对塔利班转换身份进入阿政治社会主流，担忧失去现有的政治权益。加尼团队力推选举如期举行，反对成立临时政府，称总统大选与共和体制是维持阿现有“民主成果”的关键，大选产生的新政府才有权同塔利班谈判。塔利班则视阿政府为美国“傀儡”，一直抵制阿选举。若大选如期举行，塔利班不会在对自身不利的情况下参与，可能全力诉诸武力对抗，阿内战风险上升。
成立临时政府是塔利班可接受的宪政安排，但组建临时政府可能引发新的问题。包括塔利班在内阿各派政治势力，围绕临时政府任期和人选等分歧短期内也难以弥合，而临时政府的合法性和执行力更无法保障。美国在阿政治安排选项有限，并以达成和平协议为优先，可能支持成立临时政府，为此美国与加尼政府的矛盾积聚。
由于阿和平进程中的问题前后相连又彼此制约，美国、阿政府和塔利班之间需要达成包括撤军、反恐保证、全面停火、阿内部对话等一揽子解决方案，才能根本扭转阿局势。孤立的每一步都难以走远。
三、阿和平进程仍任重道远
就在哈利勒扎德宣布美塔初步达成和平协议的同时，阿富汗首都喀布尔发生重大暴恐袭击。阿国家安全部队与塔利班正在昆都士、巴格兰、巴尔赫省等多地发生激战，造成大量平民死伤。目前，阿富汗和平进程取得的进展还未给阿人民带来期盼已久的和平。
除了美国、塔利班及阿政府就达成和平协议并有效执行面临挑战外，地区国家利益分歧也为阿和平进程增添变数。近期印巴在克什米尔问题上冲突愈演愈烈，双方均视阿富汗为战略要地，印度给予阿富汗大量经济援助，巴基斯坦对阿和解问题影响至关重要。印巴紧张关系升级增加阿局势不确定性。俄罗斯通过举办“莫斯科进程”推动阿人内部对话，成为影响阿和平进程不可低估的一支力量。同为伊斯兰国家的沙特、伊朗和土耳其均希望在阿和解问题上发挥更大作用，但相互竞争，难以形成合力。
中国作为阿富汗的重要友好邻国，一直以来积极支持和参与阿和平和解进程，并发挥建设性作用。中国致力于推动“阿人主导、阿人所有”的阿和平进程，维护周边地区的安全与稳定。刚刚举行的中阿巴第三次外长对话会取得积极成效，中方就阿未来政治安排提出三原则，呼吁外国驻军应当“有序、负责任”地撤出，以保障阿局势平稳过渡。阿富汗和平进程迈入关键节点，但内外形势依然复杂多变，漫漫和平之路仍需各方携手同行。
（李青燕是中国国际问题研究院发展中国家研究所副研究员。本文英文版“A Critical Stage: With U.S.-Taliban talks scuttled, more challenges lie ahead for the Afghan peace process"发表于《北京周报》2019年第39期。）
